在上一篇文章里，我们聊了“夏天是否可以使用护肤油” 这个话题。在其中探讨了关于植物油“油腻度”的几个不同层次，以及“以油控油”这种做法是否可能实现。今天会再把这个话题做一些拓展。我想以夏天里大家最为关心的护肤内容：防晒作为讨论对象，聊一下植物油在针对这部分可以起到的作用以及效用边界。
行文的过程中会穿插介绍一些有针对性的植物油品种。文章有点长，可能需要十分钟左右的阅读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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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油究竟能够防晒吗？
我身边有不少朋友热衷于天然护肤品DIY，而且不乏手艺精湛的能工巧匠。我们曾讨论过DIY产品的尺度问题。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就有了一种但凡是件美妆产品就可以DIY的风气。这显然会有问题。最终我们的讨论结果是：以护肤品类而言，绝大部分可以找到合适的天然原料进行制作（成品的优劣性另说），唯独防晒产品用DIY的方式进行并不可靠。
我相信，这里一定会有人反驳，凭什么呀？用氧化锌，二氧化钛作为物理防晒剂，加上带有防晒效果的植物油，例如：覆盆籽油（或称树莓籽），荷荷巴油，乳木果油，椰子油，等等... 就可以做了呀！而且特！别！安！全！
但事实上，这样的配方构成是存在很多漏洞和值得推敲的地方：
1.防晒剂的剂量
氧化锌和二氧化钛作为防晒剂的部分我没有异议，它们几乎是物理防晒的默认选项，采用“反弹”式（折射/散射紫外线）的防晒原理，最适合皮肤柔嫩或易敏感人群。但是，要想达到一定的防晒标准，即相应的SPF值/PA值，这两种矿物粉的添加比例并不低。
以单独使用氧化锌作为防晒剂为例，要达到SPF20的防晒能力需要添加的比例至少20%。如果有过实操的小伙伴就会知道，加入这些量以后出来的成品无论是延展度，还是着色度都让人难以使用（又干又白），更别提是用在容易出汗出油的夏天，很多人都会抗拒。
于是，有人就会觉得，所以需要添加具有防晒功效的植物油，这样就可以减少矿物粉的量，让防晒霜的质地变得更好一些。然而，这样做，可行吗？
2. 植物油的防晒能力
严格来说，植物油是否具有防晒功能是一个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和论证的内容。那些认为植物油带有一定防晒功能的人，其推论的依据主要源自很多民间传统用法，譬如：擦橄榄油晒日光浴，或是生活在热带地区的人们会使用椰子油、芝麻油等油脂涂抹于皮肤，用来防晒，等等。但这类民间用法所指的“防晒”与我们在护肤品中定义的“防晒”是有概念性区别的。
护肤品中的“防晒”是通过测量相应指标，主要是防晒系数SPF值（抗UVB），PPD或PA值（抗UVA）来证明一款防晒产品抵御紫外线中特定波长的能力是怎样的，并由此来判断对人体皮肤的防御性可以到达什么程度。
而民间使用植物油来“防晒”并没有那么清晰的定义，大家之所以在沿袭，是人们在使用过程中发现，涂抹油脂以后进行日晒，皮肤的耐受性会比裸肤照射更好，换言之，皮肤被阳光灼伤的概率有一定程度下降。但是皮肤照样会被晒黑，紫外线带来的皮肤损伤并未完全杜绝（日光浴引起的皮肤癌依然不可忽视，哪怕是擦了橄榄油）。这样看起来，植物油在日光下的作用充其量只是为皮肤提供了一定保护，而在“防”的部分——折射/散射/吸收后中和紫外线，是否也有作用，或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都是不明朗的。
在网路上流传着这样一份数据，记录了一些植物油以及它们相对应的防晒指数：
注：① 胡萝卜籽油应该指的是胡萝卜浸泡油。 ② 该表信息并非完全正确。
尽管有不少人对这份内容深以为然，但因为其中有几个品种的数据过于“华丽”，与我过往的认知出入很大，所以我一直将信将疑，并尝试寻找数据的来源。最终的确发现了一些信息偏差。篇幅关系，这里仅以关注度最高的覆盆籽油为例。
上述表格中覆盆籽油防晒指数的来源是2000年一份研究覆盆籽油特性的报告。
文中的确有多次提到覆盆籽油与紫外线的关系，但行文措辞并未确切表达出它在抗紫外线方面有十分肯定的效果。而且，研究团队主要测试了覆盆籽油的透光率，以在290-400nm这个区间的值与二氧化钛的特性做比较，而非通过具体实验测定了覆盆籽油本身抗UVA和UVB的值。
所以，我个人的理解是，这是一份对于覆盆籽油具有广谱防晒 可能性 的研究报告，是一个抛砖引玉。而至于这种植物油在防晒方面具体的表现，例如：正确的抗紫外线范围，需要使用的剂量，油脂的品质与抗紫外线的表现关系，等等...都没有得到进一步证实和解答。也因此，我们无法通过这份报告认定覆盆籽油具有等同于防晒霜的防晒效果，更不要说是那么高倍的防晒指数。
时至今日，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对于覆盆籽油在防晒上表现的进一步研究几乎很难再找到。除上述的这份研究外，我还偶然从一份德国专业媒体上看到过一个后续信息：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工业技术大学有一份研究里专门测定了覆盆籽油的SPF值，其结果是低于SPF1。
由此，我们如果用理解防晒霜的观念来看待植物油的防晒性显然是不妥的。无论是复配的护肤油，或是仅采用天然植物油制作的“防晒霜”都无法达到市售合格防晒产品的标准。
3. DIY“防晒”的不确定性
防晒产品通过DIY方式制作主要的不确定因素有两个：
① 无法估算/测量产品的防晒指数
防晒产品在很多国家都被归在特殊化妆品的范畴，若要进行市场流通需经过的审查检测会比很多其它护肤品要求严很多。这主要是确保产品具有真实的“防晒性”，而不只是说说而已。
每个国家对防晒产品的的工艺标准和审查制度也不尽相同，欧盟曾在2009年出台政策规定，防晒产品中抗UVB和UVA的有效性比率需达到3:1，意在强推抗UVA的重要性。但这一规定曾在当时给所有的天然有机护肤品以重重打击，因为光以物理防晒的成分来看，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配方难度极为之高。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欧洲有机品牌都将自己的防晒产品纷纷下架，直到近些年，因为技术的不断改进，才又看到了以植物、矿物为主要成分的防晒产品出现。
而我们自行调配的“防晒”产品在确切的防晒指标上很难核算，这势必会隐藏了很多不安全因素。
② DIY制备工艺的不严谨
绝大部分的DIY手作都是出于兴趣爱好，所以制备工具都相对简单，乳化过程多以手动搅拌，或烘焙用的搅拌工具辅助。但以防晒霜来说，必须要使用专业的均质机才行，达不到一定的搅拌速度和力度就无法保障矿物粉均匀分散。而且即使是均质机，不同转速，不同刀头的形状其实都会给防晒霜最终呈现的防晒指数带来影响。
我一直认为芳香疗法与护肤品配方学是两门独立的学科，每一门都值得深入。它们可以在天然原料的应用部分碰撞出火花，但一定不是用天然原料替换化学成分这么简单。
[我自己在护肤品配方方向的研究并不深入，如果有同时精通芳疗和配方学的小伙伴，也欢迎留言来说说你们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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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正确理解植物油和防晒的关系
尽管人们很努力地在用科学分析的方法证实植物油的防晒功能，但从已知的资料来看，它在阻隔紫外线部分的表现并不会达到我们对正规防晒产品那样的预期。
2010年，一个印度团队也对部分植物油和精油在护肤品中会产生的防晒效果做了研究，并获得以下这组数据：
研究报告中提到，植物油会在对抗UVB方面有一定表现（但SPF指数都偏低），但对于抗UVA却起不到什么效果。而且，如果植物油成为防晒产品的配方一员，防晒产品的整体SPF值会因乳化剂等其它添加成分的加入而发生改变。这里，进一步证实了植物油在阻隔紫外线部分存在很大局限性。
既然如此，植物油是否还值得在夏季用来“防晒”？
紫外线对皮肤造成的负面影响早已被广泛普及，主要可归纳为以下两大类：
- 表皮层损伤：晒红、晒黑、晒伤
- 真皮层损伤：皮肤光老化（皱纹、色斑等）
在应对这些问题上，植物油虽不能从隔离大部分紫外线来解决，但也有自己的一些办法，具体表现在：
1. 为皮肤降温
椰子油和巴巴苏油是两种带有“清凉”效果的植物油（但不是像薄荷那么强烈的冰凉感），它们的熔点较低，通常在22-27℃时会呈现固体，当它们与人体接触后能迅速融化，期间发生的热传导作用能给皮肤带来降温的感受。所以，当皮肤需要大面积裸露在外，进行较长时间日光照射，或是已经日晒了一段时间，感觉皮肤灼热时，可大量涂抹这两种油脂，以防治皮肤被灼伤。
巴巴苏油的性状和椰子油很接近
有意思的是，在这两种植物的原生地，当地居民也会使用它们来给发烧的孩子降温，我想，他们一定不会去研究什么热传导，但是靠观察、经验、直觉沿袭下来的植物传统疗法常常就会被后世科学所验证。
2. 保护和强化皮肤屏障
在我看来，护肤这件事上没有什么比保护好皮肤屏障（皮脂膜与角质层）更重要的了，尤其是在夏天，因为它们需要在这个季节承受巨大的外来压力：强烈的紫外线刺激。
皮肤屏障自身的职责是对抗外来的细菌和微生物，也帮助皮肤保持水分和营养物质。而它一旦“生病”，随之而来的就是皮肤干燥紧绷，甚至泛红瘙痒。所以我们老生常谈的皮肤保湿，重要的不是敷多少面膜，给皮肤补充多少水分，而是去恢复这层屏障的健康。在这方面，植物油脂之所以能提供帮助很大程度是因为它们与人体皮肤屏障的构造非常接近。(注：皮脂膜与角质层的成分绝大部分是脂质或具有脂质性质的物质，如：三酸甘油酯，神经酰胺，游离脂肪酸，磷脂，胆固醇等。) 当人们涂抹后，或能在皮肤表层形成保护膜，一定程度防御外来刺激；或渗透到皮肤深层参与细胞活动与新陈代谢。而这些不同的护肤能力是由每一款植物油脂肪酸的饱和度与含量，不同的脂肪酸种类，以及脂肪伴随物的品种极其特点所综合决定的。
以夏天“防晒”最需要做的强化与保护皮脂膜举例来说。首选的是含有较丰富饱和脂肪酸或蜡质成分，以及高比例（＞50%）油酸，和低比例（＜10%）甚至没有亚麻油酸的种类。在饱和脂肪酸的部分需要考虑含有棕榈酸和硬脂酸比较丰富的品种。在这个标准下筛选出的品种以脂类居多，如：乳木果脂，芒果脂，可可脂，古朴阿苏果脂等。为数不多的油性品种以橄榄油和时下很热门的马鲁拉油（Marula）为代表。
我个人并不认为脂类因为过于油腻而绝对不能在夏天使用。在特定情况下，例如：过敏中皮肤的夏季护理、婴儿的日晒防护，我还是会倾向使用它们，尤其是乳木果脂，且是西非乳木果脂（乳木果脂的区别点击这里查看）。
这里说个题外话。
我遇到过很多新手妈妈都表示不太愿意让孩子在夏天晒太阳，如果要外出，一定擦防晒霜。我个人的观点是完全没有必要，尤其是针对12月龄以下的婴儿。当然，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避免强烈阳光的照射是必需的，我不主张在正午或在海边等强照射地区让孩子曝晒过久。但夏季正常的阳光接触对于孩子的身心发展很有必要，尤其是那些检查出缺钙，体质虚弱容易反复感冒的孩子。所以，既要真正确保阳光与人体的互动（防晒霜阻隔了阳光与人体的互动），又要保护皮肤的话，除了物理遮阳的衣帽，涂抹乳木果脂就是很好的办法。（当然也可以是含有高比例乳木果脂配方的复方产品）
3. 清除自由基
抗自由基和阻隔紫外线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当谈到真正意义上的防晒时，这两者通常需要同时考虑。紫外线会使皮肤产生大量自由基，它们会损害皮肤细胞膜组织内的胶原蛋白，氧化细胞，最终产生了我们讨厌的皱纹和色素沉淀，也让皮肤整体看起来松垮。自由基可以说是皮肤光老化的始作俑者。
目前市售的防晒产品很多都没有抗自由基的能力。还有研究指出，一些化学型的紫外线吸收剂，如：Vobenzone，Octinoxate，能通过皮肤进入人体的血液、尿液，甚至母乳中，难以代谢。不仅它们本身会造成残留，吸收紫外线后产生的副产品“自由基”也会一并留存在体内，对人体细胞造成巨大伤害。这也是很多人对化学型防晒在安全性上的顾虑。
前文提过，植物油在阻隔紫外线方面能力不强，但在清除自由基（抗氧化）方面的实力却不可小觑。使植物油具备这个能力的，一方面是来自于部分特别的脂肪酸，例如：石榴酸（石榴籽油中富含），另一方面有赖于多元化的脂肪伴随物。
在植物油中广泛存在的脂肪伴随物：维生素A（包括前驱物β-胡萝卜素）、生育酚、磷脂、多酚化合物都能带来抗氧化的效果。它们可以将到处游荡，反应激烈的不稳定自由基分子结合起来，从而减少对皮肤的伤害。在这方面表现较为突出的植物油品种有：仙人掌籽油、覆盆籽油、石榴籽油、小麦胚芽油、马鲁拉油，等等。不过，在独立使用的情况下，它们未必都适用于夏日“防晒”，我们在这里还必须多考虑一个因素：植物油的光稳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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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油的光稳定性
到目前为止，植物油护肤没有成为主流，并且被很多专业的护肤品配方师所嫌弃，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它们的稳定性并不好。相对于很少在皮肤上会产生状况的矿物油来说，植物油会引起的皮肤过敏概率要高很多。
植物油，尤其是富含高比例或多元不饱和脂肪酸的品种，它们容易因为紫外线和温度的影响产生氧化反应。所以，当它们被涂抹在皮肤上，又接受到强烈的日晒后，“双键”部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躁动起来，氧化反应一触即发。这个反应过程以及产生的代谢物会给皮肤带来很多负面影响：引起炎症/过敏，色斑等。也因此，当我们在做夏天日用的“防晒”配方时，需要特别留意使用的植物油是否具有足够的光稳定性。
一般来说，选择富含饱和脂肪酸或单元不饱和脂肪酸作为配方中的大比例为宜，而那些含有较多亚麻油酸和次亚麻油酸的品种更适合作为夜间的修复护理。
植物油从左至右：巴巴苏、马鲁拉、沙棘果、覆盆子
综合以上种种，我挑选了几款适合在夏天使用或配方的植物油品种供大家参考。
日 用：巴巴苏油 / 椰子油 / 马鲁拉油 / 荷荷巴油 / 橄榄油 / 西非乳木果脂
特 点：光稳定性佳，可以单品种使用，或在配方中占大比例。对于皮肤屏障具有保护作用，可防止水分流失。或具有良好的抗氧化效果（主要是马鲁拉），或能对紫外线有轻微防御性。
注：巴巴苏油 / 椰子油 和 橄榄油 对于皮肤已经有炎症（粉刺肌，过敏中）或是皮脂膜严重破损的人群不宜单品种直接涂抹，尤其是大剂量涂抹，会造成皮肤不适，炎症加重的问题。这部分会在我们公号内的知识星球进一步解释。
夜 用：沙棘果油 / 月见草油 / 石榴籽油 / 玫瑰果油
特 点：光稳定性不佳，不建议在日间光照下使用，更擅长对皮肤的修复，适合在夜间使用舒缓因日晒引起的皮肤不适和缓解皮肤光老化。
日/夜 均可考虑：仙人掌籽油 / 覆盆籽油 / 小麦胚芽油 / 昆士兰坚果油
特 点：光稳定性尚可，兼具抗氧化和对皮肤的修复效果。光照下使用建议与日用品种复配，且比例不应超过50%。
当然，目前的植物油品种非常丰富，大家可以根据上述的分析和范例，配合自己的偏好来选择与调制配方。另外在日用的部分，如果是以防晒为目的，且需要长时间待在日光下，最好不要添加任何精油成分。精油的部分更适合在夜间修复上发力。
近期我也会在知识星球「哈密瓜的宝藏」里发布两个具体的配方。若想跟我一起聊聊配方理念以及自然疗法中的一切有意思的话题，又或是愿意与我分享一些你在这个领域中的心得，可以直接在公号给我留言「宝藏」，或者加入我们的知识星球，一起挖掘「哈密瓜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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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对皮肤有效的油脂均为冷压初榨，最好是有机品质，不同的油脂品质对于效果的呈现千差万别。
Reference：
① B. Dave Oomaha,Stephanie Ladetb, David V. Godfreya, Jun Liangc, Benoit Girarda: Characteristics of raspberry (Rubus idaeus L.) seed oil, Food Chemistry 69 (2000) 187-193
② Chanchal Deep Kaur，Swarnlata Saraf, In vitro sun protection factor determination of herbal oils used in cosmetics, Pharmacognosy Res. 2010 Jan-Feb; 2(1): 22–25.
③ Carina Steyer, Pflanzenöle nicht geeignet, Pta FROUM, 2016
④ 方程毅，防曬乳科學：是保護還是另一種傷害？，CASE报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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